在2021年春节前夕，在湖南益阳资江一桥，一位62岁的老人缓缓脱下了衣服、皮鞋，又掏出身份证、钱包、手机，放在了地上，然后只身跳入了资江。

此刻，他躺在益阳中心医院ICU病房里的老伴儿，正等着他送钱来，进了ICU就是花钱续命，而他已经拿不出钱来了。

他有钱吗？

也有的，一辈子攒下了17万，但这些钱已经被陆续投到了纳诺老年公寓分红型养老产品里面了，根据当初的协议，这位老人可以获得周期性的分红，可以优先入住老年公寓并享受折扣。

这大约是老人能为自己想到的最美好的未来了，遗憾的是，在半年多前，这个养老院暴雷了，钱拿不回来了。

面对必需的医药费和拿不回来的救命钱，这位不堪重负的老人，把自己交给了冰冷的江水。

△图源：中国新闻周刊视频

这个纳诺老年公寓是什么来头？

根据天眼查的信息显示，纳诺老年公寓成立于2012年，位于益阳市资阳区的左家仑村，这地儿距离市区大概需要20分钟的路程，虽然只有一个礼堂加一栋公寓楼，但周边有个水库，环境还可以，所以吸引了不少老人。

这里的床位费+水电+三餐，1500元/月左右，不算贵。但整个养老院也就500张床位，即便是住满了，每月的流水也就75万，扣除成本基本赚不到什么钱。

怎么搞钱呢？养老院的老板鲁光辉就盯上了这些老人。

怎么搞呢？

对已经入住的老人，他推出了一个投资计划。每年8%左右的收益，如果投20万，基本上可以覆盖每年的床位费了，相当于白住了，看起来是非常划算的，所以住进去的老人基本上都投了。

对于没住进去的，签合同要更快了，同等条件下，还有优先级，投资的老人要优先于未投资的，先签合同的要优于后签的，金额大的要优于金额小的，因为床位就这么多，想要住进去，那就得拼钱了。

集资返利这种在一二线城市已经玩剩下的方法，在三四线城市慢慢下沉并扎根，鲁光辉的这个纳诺老年公寓，就吸引了7000多人投钱。

然而，到了2020年，纳诺公寓的投资者们发现，收不到利息了，本金也收不回来了，然后发现养老公寓已经因为涉嫌非吸被立案侦查了，这颗雷算是爆了。

案件的涉案金额3.2896亿元，现有受害人4634人，抓了50多人，追回了现金只有300多万，房产14处。

益阳房价在6000左右，14套房子按每套100㎡来算，总价大约840万，所有追到的资产加起来，也不过是涉案金额的3%。

不是还有公寓的资产么？

这里面就更复杂了。

这个公寓本身在2013年，就上过湖南省建筑市场的黑榜，开工没有任何报建手续，也就是说，本身就是一个违建。

案发后，公寓里面的房产，有2栋楼是别人的，地产里有11.3亩是别人的，要先析产，而想要完成退赃，公寓的资产先要完成合法化，或招商或拍卖，才能作为资产来赔偿受害人。

而根据事后志愿者统计，在益阳，这样暴雷的养老院已经至少有15家，分列在益阳市的城区和周边。

虽然每个案件的金额跟p2p案件没法相比，但他的投资人基本上是把一辈子的积蓄扔进去了，老无所依，想来也是凄凉。

放眼全国，这样的养老骗局数不胜数。

在2018年长沙打掉一批养老公寓骗局后，一组数据就经常被引用，当时湖南省涉及养老领域非公企业有327家，而据公安机关大数据研判，其中有37家企业涉嫌非法集资。

全省11%以上的机构有风险，而这还只是在册的，不在册的黑机构，恐怕就更多了。

不少直接和当初最流行的P2P与庞氏骗局合流，直接上手骗钱，连伪装都懒得弄了，当年的爱福家和一堆关联公司非法集资132亿，受害者人数超5.5万，董事长跑路前，还给员工整了一个自首的模板。

骗局好识别吗？

其实不难。

套路都是一样的，跟纳诺的套路类似，无非是中间换了一点花样，每家机构做了不同的合同、不同的“VIP卡”，当然归根结底是要拿走你手里积攒多年的养老钱、血汗钱甚至救命钱。

但为啥仍有人把大把的钱往里扔呢？

一来，智能化的时代里面，老人多少有点“被时代落下了”，我们很常见的“查资质”什么的，对于老人而言还是太难了。

而发传单、进社区，这样点对点的传统宣传手段还是比较好用的，而老人相对消息闭塞，并不太好识别骗局，而且骗子也越来越下沉，“产业转移”也严重，大城市玩剩下的，在小城市里面仍然可以收割一波。

二来，感情攻势和利诱，这个真的很难抗拒。

嘘寒问暖，叫爸叫妈，感情牌打好了，再来一袋米两桶油，再加上高额收益率，任何骗局的开始，都是这一套，专门针对老年人，而这一招也是百试百灵，小到保健品买卖，大到房产抵押，这些专门针对老年人的骗局里面，都是惯常手段。

为啥这类事情这么普遍呢？

还别说，很多老人在公安找上门来之后还不承认自己被骗了，在他们看来，放钱进去不是投资，而是为了养老院的一张床，投资只是实现床位自由的附加条件。

因为养老实在是太令人焦虑了。

现在，养老焦虑的主力人群，就是50-60后左右，而对于他们来讲，在婚育年龄遇到的是“独生子女政策”，1980年，这项人口政策正式实施，到2016年正式废止，已经走过了36年。

到了他们的孩子成家，赶上了房价疯涨，凑六个钱包买房之后，很多家庭的赡养压力就来了，空巢老人的现象就已经很普遍了，过年回谁家已经成为多年来各种文艺作品的题材，但是在现实里面，这题却没什么解法。

对于老人们而言，身体健康尚好，如果身体出现问题，他们自己也知道“久病床前无孝子”，那么一些医养结合的养老院就是一条为自己准备的后路。

但是，看得上的公立养老院基本需要抢，有的甚至需要提前好几年排队，不然根本住不进去。

民营养老院床位没那么紧张，但费用贵啊，一般人还真住不起。

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已经有20年的时间了，2019年末，我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达到2.54亿，而根据中国老龄协会预计，2035年前后，这一比例将超过25%。

需求越来越旺盛，但是资源越来越少。

但，近5年来全国20个省份出现了人均床位下降的现象，有5个省份下降幅度超过25%，抢床位已经是一个现实难题。

有人、有焦虑，养老的骗局就不容易断绝，韭菜还可以一茬一茬地割，毕竟老人的钱是最好骗的。

可以预期的事，这种事在未来几十年都很难禁绝，安安心心度过晚年，还真不容易。